2018《博客微电影计划》路 版本一

马路。夜

没有月亮的晚上。

高速公路上有一盏车灯，不急不缓地在移动着。

电召车司机杨志维驾着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杨志维：

（独白）我一直都不理解，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去死。直到我需要榨取身体里的每一点力气才能掌握住方向盘。我清楚知道，她（方向盘）是我如今唯一可依靠的朋友。她会无怨尤地陪伴我去任何地方，包括，那个深渊。

志维扭开了收音机，周璇欢快的歌声回荡在车里（《春之晨》）。

车子不急不缓地消失在黑暗里。

客厅。傍晚

周秀芩：

你疯了吗？

眼前曼舞着片片撕成了大小不一的脸孔。咏麟，国荣，艳芳，富城，学友，忆莲，秀文，奕迅，千嬅，.....

地上散落着裂开的透明CD盒子。

杨志维手里紧紧地握着些什么。

他把手上的纸摊开，轻抚着照片上三朵无忧无虑的笑颜。

志维抬起头，眼前却是两张被恐惧和愤怒曲折的脸。

杨志维回过神来，眼前的妻子一脸震怒，惊惶，拥着瑟缩的女儿晓旭。

杨志维：

秀芩，晓晓，我，我，爸爸，我，不是有意的…

女儿把头埋在妈妈的怀里，身体微微颤动。

志维向她们走近了几步。他试图触摸女儿的头发，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那是一只紧握的拳头。

志维收回了手，向大门的方向狂奔。

周秀芩：

（大喊）志维！志维！

杨晓旭：

（低声抽泣）爸爸，不要走…

大门发出“砰”一声巨响，把秀芩和晓晓的呼唤声切断了。

远处隐隐传来新年歌曲。

车厢里。白昼

以为永不会变的安稳先世，一年前被残酷地撕裂了。

看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不好好去找一份工，要当司机？

许多乘客，脸上都会挂着类似的一副表情。

有的人直率地把问题抛出来，有的人把疑问藏在以同情包装的盒子里，

只是，杨志维通通不想接受。

(乘客A，B，C，脸部和嘴部的特写镜头交替。)

乘客A：

（同情地）： 为什么要当司机？

乘客B：

（鄙视地）： 为什么要当司机？？

乘客C：

（高傲地）： 为什么要当司机？？？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志维只能苦笑，敷衍回应了事。有头发谁想做瘌痢？顾客是不会明白的。


就像几年前的自己，也不是处在一个自以为安全位置上，对着别人的人生评头论足？


…回忆


公寓外。午后


…回忆（与妻子女儿的对话）


一家人提着大包小包，从一辆播着新年歌的电召车走下来。


在公寓楼下等电梯的当儿，志伟说话了。


杨志维：


晓晓，你要用功读书啊，不然长大以后就要像刚才的gor gor 一样当司机了……


周秀芩：


（对志维耳语）可是爸爸，我听说明轩他儿子最近也当起了司机，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呢……


杨志维：


蛤，明轩的儿子？刚念完ACCA的那个？


周秀芩：


是啊，就是那个，有点胖胖的大儿子咯，听说驾了大半年车啦..


杨志维：


哦..就是那个，看起来有点呆呆的阿辉啊


这时候电梯门打开，斩断了志维的话头。


杨志维：


晓晓，来，快进去。


一家人步入那个小空间，电梯门关上。


镜头定格在空荡荡的lift lobby。


印刷厂的回忆。早上，中午，傍晚


…（早上）


杨志维一念完中五就踏入了这间印刷厂，在这里，他与当会计员的秀芩相识，恋爱，结合。


(印刷厂外观；杨志维开门走进厂里)






十几年的光阴，给了他一个永恒的错觉。


(志维与工厂同事们一块开心地工作的情景)






(志维和秀芩的结婚典礼，镜头照到一部分参加者的脸，大部分包括志维的同事)






接着迎来了晓旭的诞生。


(秀芩一脸幸福地抱着沉睡的婴儿)






志维喜欢这份工作，梦想可以在这里终老。


(志维与秀芩欢快地向同事们挥挥手，一起上了摩托)


…(中午）


这家厂专门承接光碟封套的工作，破败的迹象其实早早就露出了端倪。


(一架架停顿的印刷机器，四周散落着8，90年代红歌手的唱片封套)






志维像一只温水里的青蛙，天真地确信这一行不会没落；去了激光唱片，不是还有教育光碟吗？虽说开机器的次数减少了，OT也少得可怜，但是他信心满满认为，老板依然需要他们这些老员工携手度过难关。


志维老板：


各位，我有一个好消息 - 我们最近接到了教育光碟的订单，顺利的话，年终花红就有着落了…


志维回到家，看见晓晓聚精会神地用电脑做作业。秀芩坐在她身旁。


志维走向她们，站在她俩后面看着。


一会，志维说话了。


杨志维：


哎哟，这153的package根本不行啦，网速慢得像乌龟爬。


周秀芩：


对哦，明年女儿上一年级之前，得upgrade Unifi了，听说现在很多作业，参考资料都要自己从网上下载的…


...（黄昏）


一年前，他被裁员了。幸好公司只是缩减规模而不是倒闭，秀芩被保留了下来。


(老板眼带愧疚，递给他一个信封，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办公室内的秀芩，忧心地望着志维离去的背影。)


车厢里。午


他们开始节衣缩食，女儿的画画班，芭蕾舞班都被逼暂停了。


两父女坐在车里，看着芭蕾舞课室。


杨晓旭：


爸爸，没关系，晓晓不喜欢上画画班，也不喜欢芭蕾舞班…


晓旭的目光恋恋地追随着身穿芭蕾舞服的小女生。


愧疚感让志维犹如万箭穿心。


志维别转了头。望向左边。


志维的视线落在一家银行上。


这时候，手机银幕上出现了一个讯息。


提醒他车子逾期还款的讯息。


志维的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


他将手机放好，把车开走。


车厢里。白昼


留给志维的选项，最伸手可及的就是门槛低但竞争残酷的电子召车服务了。


(志维在好几家工厂进出，出来的时候表情全是黯淡的。)






(志维驾着一辆车身有GRAB字眼的汽车，在几条不同路上奔驰的交替镜头)






志伟心不甘情不愿地握起了方向盘。对习惯了依赖摩多车，不善与陌生人攀谈的志伟而言，每天被迫困在流动小箱子里10多个小时，是会让他窒息的。


(客人下车后，志维埋首在驾驶盘上，好一会才开车。)






那些曾经的岁月静好，犹如南柯一梦。今天的这场噩梦，不知道有没有转醒的一天。


(小鸟靠在小房间的窗外，翅膀拍打着玻璃)


车厢里。上午


两个女人，从打开车门到上了车都沉醉在滔滔不绝里。


A女：


哇，今天还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早起呢……去到投票站，已经大排长龙了耶……


B女：


幸好我排在头三个，到我投完票出来，upload完照片去FB，人龙已经排到了食堂后面…


A女把话锋一转，朝志维发话了。


A女：


Uncle你没有去投票咩？找吃虽重要，但是履行公民义务也很重要哦……这次我们一票也不能少啊！


这类场景，对于凭驾驶谋生已经好几个月的志维而言，是如同呼吸一样的日常。


不知怎地，在这一刻，他突然感到烦躁不已。


他觉得这两个女人特别讨厌，特别饶舌。


他想呐喊，把那股撕心裂肺释出胸腔。


(镜头特写：杨志维一脸烦躁的神情)


志伟装作听不见。为了镇定神经，他开始哼着那首熟悉的歌，起先是呢喃，不知觉中声音越来越响。


杨志维：


（哼唱着《不再让你孤单》的，起先呢喃，不知觉越唱越大声）


杨志维：


（嚎叫）我不再让你孤单我的风霜你的单纯


我不再让你孤单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我不再让你孤单我的疯狂你的天真


我不再让你孤单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杨志维：


（哭泣着）路遥远路遥远


志维从自己的世界醒过来后，发现后尾成了一片死寂。


倒后镜里映出两名熟女受惊小白兔般的眼神。


接下来的半小时，车里蔓延着煎熬人的沉默。


商场的大门在望，女人们以运动员般的姿势准备冲刺。


两名女顾客的身体贴近了车门，手早已搭在开门锁上了。


车一停下，她们以一种超乎想象的身手往外蹦出。


志维苦笑，反射性地望了亮着电召车系统的手机屏幕。


车厢里。傍晚


眼前出现了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志维使劲踏了紧急刹车。


后座乘客（金发少年）的可乐脱手而出。


金发少年：


傻x 你干吗？


杨志维：


前面很大雾，危险啊，你看不到吗？


金发少年：


发神经啊你，靠！有病就不要出来害人啦，停车，让我下去！


车子在路边停下。少年即刻打开车门。


金发少年：


（瞪眼）看我"port“到你够够力！


少年用力地关上车门，往车门狠狠地踢了一脚。


志维拿起手机，准备输入这趟行程的银码。


系统里显示的是“Cash”。这可是桩现金交易啊，而且离目的地才不到200公尺的距离。又白踩了。


他苦笑，反射性地望了评分栏一眼。


4.51，一个危险水平。加上现在这一单，看来被ban是这几天的事了。


（特写：有数道裂缝的手机）


房间。傍晚


志维在小房间里躺了数天，不晓得饥渴，也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房间里有一份显示前几天日期的报纸。旁边放着一台闹钟，显示这一刻的日期和时间。


志维在床上躺着，刷着手机。


房间一片漆黑，只有手机荧幕在发亮，照着志维目无表情的脸。


他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秀芩和晓晓的脸在相册，在梦里交替出现。


突然，第三者的气息唐突地闯入了狭小空间，硬是挤进了吸气呼气的空档里。志伟屏息以待，确认了那股陌生的野性。


志伟缓缓地把手机放在一旁，凝神望着窗户的方向。


临睡前已经关好的窗户洞开，两旁的窗纱被热风带着跳舞。借着月光，他看到了。


是猫。沐浴在月光下的毛发，漆黑。祖母绿的眼珠，亮得诡异。


志伟骤然从床上坐起。


窗户下什么都没有。


志伟从一脸惊慌，慢慢转变成绝望的表情。


马路。午夜


那天晚上，志维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


车子的速度渐渐加快。


眼前出现了两盏绿色的光芒。志维猝然踩下了刹车系统。刺耳的刹车声在寂静的夜回荡。


志维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呼吸声沉重。


眼前的电话亮起了讯息提醒。


手机荧幕上跳出的讯息，是一封邀请函。


(手机荧幕上显示幼稚园毕业典礼的邀请讯息)






志维的眼泪在黑暗中畅快地流了出来。


礼堂。上午


星期天早上的马路格外清爽。志维缓缓地驶向一座礼堂。


车外的世界一片寂静。


志维打开了礼堂的门。里头也是静悄悄的。


前面起了一阵雾，遮住了视线。


志维艰辛地朝前方的世界走去。


他的脑海里唱着一个旋律。


(背景音乐响起：《不再让你孤单》)


杨志维：


（哼着《不再让你孤单》的旋律）


让我轻轻的吻着你的脸


擦干你伤心的眼泪


让你知道在孤单的时候


还有一个我陪着你


让我轻轻的对着你歌唱


像是吹在草原上的风


只想静静听你呼吸


紧紧拥抱你到天明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我要飞翔在你每个彩色的梦中


陪着你


我从遥远的地方来看你


要说许多的故事给你听


我最喜欢看你胡乱说话的模样逗我笑


志维脑海里的旋律，震动了空气。轻轻地，逐渐惊动了台上的人。


(志维渐渐唱出了声音)






杨志维：


尽管有天我们会变老


老得可能都模糊了眼睛


但是我要写出人间最美丽的歌送给你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背景音乐继续着，在音乐声中，


台上那模糊又熟悉的身影从浓雾中挣脱出来，朝志维的方向快速地靠近。


眼前的雾渐渐散去，一个洋娃娃般的身躯在他面前站定，小巧的嘴里唱出了一句救赎。


杨晓旭：


爸爸…


爸爸，你怎么迟到了...


晓旭跑向了洞开的大门。志维尾随在后。


晓旭跑向了秀芩。


秀芩和晓旭牵着手，来到了一座坟前。


这时候，秀芩快速变得苍老，


而晓旭则成了一名少女。


晓旭在坟前微笑地唱出了两句歌词。


杨晓旭：


我要飞翔在你每个彩色的梦中


对你说我爱你


*秀芩和晓旭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是却代替志维坚强地走了下去。


FINALE


镶着金边的乌云。


字幕：


现世安稳不是绝对的，


生活总有些大大小小的无奈，


但也一定存在着，让我们继续面对的理由。


- 剧终-


post-credits scene


志维骤然扭转了方向盘，寂静的夜顿时被“碰”一声的巨响惊醒。


马路中央有一只黑猫跑向了左边，消失在树林里。


大道栏杆那头，有一辆烂铁似的车子在冒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