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牌 🃏

 『塔罗牌』

临出门前，美玲照例给自己抽了一张牌。

她抽到的是宝剑二(Two of Swords)。牌面上有一轮新月高掛在夜空。背景是暗礁滿布，看起來不平靜的海洋。身穿淺色長袍，双眼蒙白布的女性坐在石椅上，背對波涛汹涌的海洋。女人双手持剑，伸向不同方向，在胸前交叉不动。

美玲的眼皮像蝴蝶般机能性地微颤。泪水不听话频频在眼皮底下滑。桌底下的双拳握得太紧了，指节觉察到一阵阵茫然的痛。

在这个时间点，她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韩剧中的桥段。她想模仿剧中女主故作坚强的神态，微笑地哭泣，可控制不了鼻涕往嘴里流的狼藉，还不由自主地往上唇舔了舔。

坐在对面的阿弟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的厌恶更明显了一些。

美玲拉起衣襟要擦眼泪了。阿弟啪一下，把整包纸巾扔到了她面前。

她老是不记得带这些零碎的随身物件。好像有人说过，对不好看的女子而言，这是铁板板粗鲁不文的证据。

她也没有忘记，曾经有一个在电话里说尽甜言蜜语的男网友，在约见面的地点与她遥遥对望一眼后，就立马把电话就接去了留言信箱。

而阿弟说不介意外表，爱的是她的灵魂。

卑微的本我跃跃欲试想挣脱出来。望着那张有几分像孔刘的脸，她差点就恢复以往匍匐在他脚下的自己。

其实阿弟，从来都是一边拿钱一边在嫌弃她的吧。在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卡债奴隶。

阿弟脸上的表情很伤人。她豁出去了。平白响起一把粗嘎的嗓音把餐厅里的人唬了一跳。“嗰你几时先还钱？！”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对方的表情立时变柔和了。

"Baby，我唔系讲过很多次咗嘎，钱都搦去投资咗，现喺仲未动得，等期满咗保证赚double嘎，到时候我哋就够俾买屋嘅头期钱。。“

”你咪再同我嚟呢一笠！嗰天我去M Mall食lunch, 见到你同嗰个香灵揽到实一实，你哋都呃得我耐啦！“

香灵，是替她验证过灵魂伴侣的占卜师。一个晴天霹雳，让她发现了这个女人原来是情敌。

在香灵的口中，她有至善至美的灵魂，而阿弟就是那个能看穿外表，触碰到她那颗纯洁的心的男人。

第一次去找香灵是她跟阿弟开始不久的时候。那个她第一眼就爱上的男人，竟然说对她一见钟情。从此每天晚上都有听不尽的甜言蜜语，可当中总是夹杂着金钱上的请求。美玲不是傻子，但无法拒绝阿弟所描绘的将来，那是她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在别人的未来占有一席之地。

有一天，阿弟间接提到M Mall有一位很厉害看爱情运的塔罗牌占卜师。

来电显示：契妹。

“唔系掛，又畀仔飞左？” “好啦好啦，唔好喊啦，系迷又要我載你去M Mall揾你果个所谓大师喇。”

挂断电话后，阿弟对她耸耸肩，“傻女人。就中意信神婆。佢话M Mall有个乜香灵，好犀利解爱情签喔。“

她记住了这个名字。在经历了患得患失的一个月后，她上网查了这个占卜师的地址，带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去拜访了香灵。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塔罗牌占卜的神秘世界。香灵仿佛是她另一个自己，说的话句句打入心坎。

每一次拜访，香灵都会为她摆维纳斯牌阵。每一次的解说都是大同小异，不外乎伟大的爱情需要全心全意的奉献。

美玲为阿弟奉献了全副身心和财产。当阿弟进一步要求她把尊严奉上，她也毫不犹豫地照着做了。那些不堪入目，镜头前搔首弄姿的裸体视频和照片，被升华为爱情的证明。

直到眼见为证的那一天。

她看见阿弟和香灵坐在餐厅当眼的位置，互相喂食。自己躲在角落处渡过了阴暗的一小时，再眼睁睁看着那两人亲热地搂在一起，临行前还要互吻一下，再施施然结账离开。自己仿佛一个罚了留堂的孩子，被拘留在原地。

想到那天的情景，她按耐不住了。她伸长脖子，蛇吐信般舔着干裂的上唇，再次凝聚了摊牌的勇气，“算吧啦！我地分手喇！你几时还返钱俾我？！”

阿弟笑了。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动人心弦的笑。与此同时，美玲的手机响起了新讯息的提示铃声。

Whatsapp 涌进了一堆新讯息。她按了其中一个视频，一把熟悉的娇喘声立时荡漾在四周。餐厅里无数的眼光刷刷射向她，蠢动着能把人瞬间吞噬的好奇，嫌恶，嘲讽。

“你放心，相入边只有女主角，仲好清晰果个添。成个人形猪乸甘款，真系奇观咯。”

“几十岁人唔好甘天真甘傻喇，唔系有钱囖会有仔埋你身？屙尿照蛤自己个衰样喇。仲想囖返钱？同你行埋一起都失礼死人。我唔同你计返心理创伤费用都好囖。”

直到这一刻，她才算死心了。在对方把画皮捅开之后，她仅存的一点侥幸心理都消失了。

她的视线被交织的泪水和汗水弄得一塌糊涂。眼前一张脸孔扭曲着，微微上扬的嘴角，露着低级猥亵的笑容。

那张嘴在慢慢变大，变得狰狞。回过神来，她手上原来紧紧地握着刀柄，而刀身。。大半已没入男人的嘴里。

她的手，继续机械性地往不同方向撑，撕裂着那张嘴。男人发出野兽般的绝望低嚎，捆绑在椅子上的四肢疯狂地，徒劳地摇摆了好一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她手上沾的是男人的血，脚板部位的斑斑伤口则是被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刺的。玻璃在变成碎片之前，是葡萄酒瓶。酒里添加了足以迷倒一匹马的麻醉剂。

散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张张百元钞票。阿弟跟过来拿钱的时候，压根儿没想过进的是鬼门关吧。

既然答应了阿弟就是死约，多一会等他咽气了，就会把钱烧给他。

几个小时前被她抽中的宝剑二，牌意是矛盾，对立。蒙着眼睛，持剑环胸的女性，带有盲目的含意，还有自我防卫，不愿接受现实的意思。

香灵的注解刚好相反。她说，爱情需要经过磨难才能修成正果。蒙眼，持剑环胸，代表的是美玲的自我保护意识过强，未能放开胸怀享受恋爱。只要两个人目标一致，定能克服汹涌海洋的考验，顺利抵达风景宜人的彼岸。

“妳看，牌面上那轮新月，正代表妳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他是黑暗里的曙光，妳要相信他，才能携手走出笼罩着妳的阴影。” 香灵一贯地温柔解说，惯性把头微微一侧，如云秀发在胸前微晃，右边脸颊的酒窝也迷人地闪了一下。

那张牌，如今端正地钉在香灵的右眼。阿弟与美玲在餐厅见面的当儿，她正文风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微张着来不及喊救命的弓形小嘴。